1987年的夏天格外炎热,蝉鸣声从早到晚不曾停歇。我抱着厚厚一摞物理竞赛资料,走在通往教师宿舍楼的林荫小道上。夕阳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我叫李小亮,25岁,是这所县城中学的物理老师。刚从省师范学院毕业两年,还带着些学生气。今天教研组长让我给新来的数学老师赵佳佳送些参考资料,说是她明天上课要用。
教师宿舍是栋老式的红砖楼,楼道里飘着各家各户晚饭的香气。我按照组长给的地址,来到三楼最东边的房间,轻轻敲了敲门。
"赵老师?我是物理组的李小亮,组长让我给您送资料来了。"
没有回应。
我又敲了敲,这次力道大了些:"赵老师?您在吗?"
依然无人应答。我犹豫了一下,试着推了推门,没想到门竟然开了条缝。原来门没锁。
"赵老师?我进来了?"我提高声音询问,然后小心翼翼地推开门。
屋内光线昏暗,只有浴室方向亮着灯。我正想把资料放在桌上就走,突然听见浴室门"吱呀"一声开了。
展开剩余96%"谁啊?"一个女声惊慌地问道。
我下意识抬头,然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。
赵佳佳老师只裹着一条浴巾站在浴室门口,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。水珠顺着她白皙的肩膀滑落,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微光。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,嘴唇微微颤抖。
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,手里的资料"哗啦"一声全掉在了地上。
"啊!对不起!我、我不是故意的!"我慌忙转身,却撞到了身后的椅子,发出更大的声响。
"谁让你进来的!"她娇嗔道,声音里带着羞恼,迅速退回浴室,"砰"地关上了门。
我手忙脚乱地捡起散落的资料,心脏跳得像是要冲出胸膛。"对不起赵老师!我敲了门没人应,门又没锁,我以为..."
"你先出去!"浴室里传来她带着哭腔的声音。
我几乎是落荒而逃,关上门后靠在走廊墙上大口喘气。天啊,我都干了什么?这下完了,第一天见面就闹出这种事,以后还怎么共事?
过了约莫十分钟,门再次打开。赵佳佳已经穿好了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,头发还滴着水,脸颊泛着红晕。她咬着下唇,眼睛不敢直视我。
"资料...放桌上就行。"她小声说。
"对不起,赵老师,我真的不是故意的。"我低着头,像个犯错的学生,"组长让我给您送资料,说明天上课要用..."
"我知道。"她打断我,声音柔和了些,"是我不好,忘记了锁门。"
我偷偷抬眼打量她。她比我想象中年轻许多,大概二十二三岁的样子,瓜子脸,眼睛大而明亮,此刻因为害羞而微微低垂着。她的手指绞在一起,显得局促不安。
"那个...我叫李小亮,物理组的。"我笨拙地自我介绍。
"赵佳佳,新来的数学老师。"她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,又迅速移开视线,"谢谢你送资料来。"
一阵尴尬的沉默。
"那我...先走了?"我试探地问。
"嗯。"她点点头,又补充道,"明天见。"
走出宿舍楼,晚风拂过发烫的脸颊,我长舒一口气。夕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,天边只剩一抹淡红的余晖。我脑海中不断浮现刚才那一幕,既羞愧又莫名地心跳加速。
第二天教师晨会上,我刻意坐在离赵佳佳最远的位置。她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和藏青色长裙,头发整齐地扎成马尾,看起来干练又精神。当校长介绍新老师时,她站起来向大家鞠躬,目光扫过我时明显停顿了一下,然后迅速移开。
接下来的一周,我都在刻意避开她。食堂见到她就绕道走,教研室开会也尽量不与她有眼神接触。直到周五下午,我在办公室批改作业时,有人轻轻敲了敲开着的门。
"李老师?"
我抬头,赵佳佳站在门口,手里拿着一叠试卷。我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。
"能请教你一个问题吗?"她走进来,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,"关于下周物理和数学联合测验的事。"
"当然可以。"我放下红笔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。
她拿出一张试卷,指着其中一道力学题:"这道题涉及到三角函数,我想确认一下我的解题思路是否正确..."
我们讨论了几道题目,气氛渐渐轻松起来。我发现她不仅数学功底扎实,对物理也有独到见解。她的眼睛在专注时会微微眯起,思考时会无意识地把一缕头发绕在手指上。
"你讲得真清楚。"她合上试卷,微笑着说,"难怪学生们都说你是个好老师。"
"你也是啊,我听说你班上的学生都很喜欢你。"我挠挠头,"尤其是你发明的那个'数学游戏',连我们物理组都在讨论。"
她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:"真的吗?那只是我大学时的小点子..."
我们聊起了各自的大学生活。原来她毕业于省师范大学数学系,比我低一届。谈话间,我发现窗台上放着一把吉他。
"你会弹吉他?"她好奇地问。
"嗯,业余爱好。"我有些不好意思,"大学时跟室友学的。"
"真巧,我会弹一点钢琴。"她的眼睛亮了起来,"学校音乐室有架旧钢琴,我有时候会去弹一会儿。"
"真的?我最喜欢听钢琴曲了。"我脱口而出,随即意识到自己太过热情,赶紧补充,"呃,我是说,音乐确实能让人放松..."
她似乎看穿了我的窘迫,轻轻笑了:"下周二放学后合唱团排练,我会去伴奏,你要不要来看看?"
"好啊!"我答应得太快,声音都有些变调。
周二下午,我提前十分钟来到音乐教室。赵佳佳已经坐在钢琴前,纤细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灵活地舞动。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,为她镀上一层金边。她弹的是《致爱丽丝》,旋律简单却动人。
"你来了。"她看见我站在门口,停下演奏,向我招手,"过来坐啊。"
我走到她身边,闻到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。"你弹得真好。"
"只是皮毛而已。"她谦虚地说,手指轻轻抚过琴键,"从小妈妈逼着学的,后来反而爱上了。"
学生们陆续到来,排练开始了。赵佳佳专注地弹着伴奏,时而抬头给学生们提示。她的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美,长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。我发现自己无法移开视线。
排练结束后,我们并肩走出教学楼。初夏的傍晚,校园里的紫藤花开得正盛,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花香。
"你住校还是回家?"我问。
"暂时住教师宿舍,等找到合适的房子再搬。"她抬头看了看天,"好像要下雨了。"
话音刚落,一道闪电划过天空,紧接着是震耳的雷声。豆大的雨点开始砸下来。
"快跑!"我下意识抓住她的手,冲向最近的屋檐。
我们气喘吁吁地躲在一栋教学楼的屋檐下,她的手还被我握着,温暖而柔软。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,赶紧松开。
"对不起,我..."
"没关系。"她轻声说,却没有挪开距离。雨越下越大,形成一道水帘,将我们与外界隔开。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。
"看样子一时半会停不了。"我看了看表,已经六点多了,"你带伞了吗?"
她摇摇头:"早上天气那么好,谁会想到..."
"我宿舍有伞,但离这儿有点远。"我犹豫了一下,"要不...我送你回宿舍?反正都湿了,也不差这点路。"
她望着瓢泼大雨,咬了咬嘴唇:"好吧,麻烦你了。"
我们冲进雨中。雨水很快浸透了衣服,凉意让我打了个哆嗦。赵佳佳的头发贴在脸上,裙子湿漉漉地裹在身上。我下意识地脱下外套撑在她头顶,虽然这已经没什么用了。
"你傻啊!"她笑着推开外套,"都湿透了还挡什么雨!"
我们相视而笑,在雨中奔跑的样子一定很滑稽。到了她的宿舍楼下,我们都成了落汤鸡。
"你要不要...上来擦一擦?"她犹豫着邀请,"这样会感冒的。"
我的心跳加速:"方便吗?"
"有什么不方便的。"她转身走上楼梯,"就当是报答你送我回来。"
她的宿舍比我想象中整洁,书桌上摆着几本数学专著和一个相框,床上铺着淡紫色的床单。她递给我一条干毛巾,又找出一件男式衬衫。
"这是我哥哥的,他上次来看我落下的,你应该能穿。"
我接过衬衫,有些惊讶:"你还有个哥哥?"
"嗯,比我大五岁,现在在省城工作。"她指了指浴室,"你去换吧,我在外面。"
换好衣服出来,赵佳佳也已经换上了一件宽松的T恤和运动裤,正在用毛巾擦头发。见我出来,她指了指桌上的电热壶:"我烧了热水,喝点热的暖暖身子。"
雨依然下个不停,敲打着窗户,像一首催眠曲。我们捧着热水杯,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聊天。她告诉我她来自一个小镇,父亲是中学老师,母亲是医生。她说起家乡的油菜花田,春天时金灿灿的一片,美得让人心醉。
"那你为什么选择来这里教书?"我问。
"因为..."她望着窗外的雨幕,"我想像爸爸一样,做个好老师。这里虽然条件一般,但孩子们很需要好老师。"她转向我,眼睛闪闪发亮,"你不也是吗?省师范的高材生,完全可以留在城里,却选择了这里。"
我没想到她知道我的背景:"你怎么知道我是..."
"教师档案啊。"她调皮地眨眨眼,"新老师来之前,我都会做功课的。"
我们相视而笑。雨声渐小,天色已暗。我起身告辞:"雨小了,我该回去了。谢谢你的...招待。"
"衬衫..."她指了指我身上。
"哦对!我洗好了还你。"
"不急。"她送我出门,在门口犹豫了一下,"下周六学校组织去郊游,你去吗?"
"去啊,每年都去的。"
"那...到时候见?"她微笑着,脸颊上浮现两个小小的酒窝。
"嗯,到时候见。"我点点头,心中涌起一股暖流。
走出宿舍楼,雨已经停了,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特有的清新。我深吸一口气,抬头看见赵佳佳在窗口向我挥手。我也挥了挥手,转身走向自己的宿舍,脚步轻快得像是踩在云朵上。
那一晚,我躺在床上,脑海中全是她的笑容和那双明亮的眼睛。我知道,这次意外的相遇,或许会改变我平淡的生活。
周六清晨,阳光明媚,我早早地来到学校集合点。学生们已经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,兴奋地讨论着即将开始的青龙山郊游。我不断张望,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。
"李老师,找谁呢?"教语文的王老师拍拍我的肩膀,一脸促狭。
"没、没什么。"我推了推眼镜,假装整理背包。
就在这时,我看见赵佳佳从校门口走来。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蓝色背带裤,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,在晨光中闪闪发亮。她向我挥手,小跑过来,脸颊因为快步走而泛着淡淡的红晕。
"没迟到吧?"她气喘吁吁地问,眼睛亮晶晶的。
"刚好。"我递给她一瓶汽水,"喝点水,一会儿要爬山呢。"
校长清点人数后,我们挤上了学校租来的卡车。车厢里没有座位,大家或站或坐。一个颠簸,赵佳佳没站稳,整个人向我倒来。我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的肩膀。
"谢谢。"她小声说,却没有立刻挪开。
车厢拥挤,我们不得不紧贴着站在一起。每一次颠簸,她柔软的发丝就会拂过我的脸颊,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。我心跳加速,希望这段路能长一些,再长一些。
青龙山不高,但山路崎岖。赵佳佳走在前面,我紧跟其后,时不时提醒她注意脚下。走到一半,她停下来喘气,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。
"累了吗?"我递上手帕,"休息一下吧。"
她接过手帕擦了擦汗,指着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:"去那儿坐会儿。"
我们并肩坐在石头上,周围是郁郁葱葱的树木,远处传来学生们嬉笑的声音。她突然指向山路外侧:"看,那里有野花!"
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,陡峭的山坡上确实开着几朵不知名的紫色小花。
"我去摘给你。"我站起身。
"别!太危险了!"她拉住我的衣角,力道之大差点让我失去平衡。
我笑着拍拍她的手:"开玩笑的,我可没那么浪漫。"
她松了一口气,嗔怪地瞪了我一眼:"吓死我了。"
继续向上攀登时,山路变得更加陡峭。在一个转角处,赵佳佳脚下一滑,惊叫一声。我迅速抓住她的手腕,另一只手扶住旁边的树干,才没让她滑下去。
"没事吧?"我声音有些发抖。
她脸色发白,摇摇头。我没有松开她的手,而是顺势牵住:"这段路不好走,我拉着你。"
她没有挣脱,反而轻轻回握。我们就这样手牵着手,一直走到山顶的古寺。
古寺前有一棵巨大的银杏树,据说已有三百年历史。学生们散开自由活动,我和赵佳佳走到银杏树下乘凉。微风吹过,树叶沙沙作响,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"听说在这棵树下许愿很灵。"她仰头望着茂密的树冠。
"那你许个愿吧。"我说。
她闭上眼睛,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,嘴唇微微翕动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,在她脸上洒下金色的光斑,美得让人屏息。
"许了什么愿?"她睁开眼睛时,我忍不住问。
"说出来就不灵了。"她神秘地笑笑,突然伸手摘掉我头发上的一片树叶。
我们的距离近得能数清她的睫毛。她身上有阳光和青草的气息,嘴唇像花瓣一样柔软粉嫩。我不自觉地向前倾身...
"李老师!赵老师!集合啦!"远处学生的喊声打破了这一刻的魔力。
我们如梦初醒,同时后退一步。她的脸红得像晚霞,低头整理并不凌乱的衣角。我干咳一声:"我们...该回去了。"
下山的路轻松许多,但我们都没再牵手。回程的卡车上,学生们累得东倒西歪,车厢里安静了不少。赵佳佳靠在一角,随着车子的颠簸昏昏欲睡。一个急刹车,她的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。
我一动不敢动,生怕惊醒她。她的头发蹭得我脖子发痒,呼吸轻柔地拂过我的锁骨。不知是故意还是真的睡着了,她一直没有挪开。
卡车再次颠簸时,她的手滑落下来,与我的相碰。我小心翼翼地勾住她的手指,见她没有反应,便大胆地十指相扣。她的手指纤细柔软,掌心温暖。就在我以为她真的睡着时,我感觉到她轻轻回握了一下。
我的心像灌了蜜一样甜。
郊游后的第三天,赵佳佳没来上班。教研室主任说她请了病假,发烧在家休息。我想起那天淋雨的情景,内疚不已。
放学后,我买了退烧药和水果,来到她的宿舍门前。敲了半天门,才听到里面虚弱的回应:"谁啊?"
"是我,李小亮。"我贴近门板,"听说你病了,来看看你。"
门开了一条缝,赵佳佳裹着毯子,脸色苍白,嘴唇干裂。看到我,她勉强笑了笑:"你怎么来了..."
话没说完,她就咳嗽起来。我赶紧扶她回床上躺下,触到她皮肤的瞬间吓了一跳:"这么烫!量体温了吗?"
她摇摇头,虚弱地闭上眼睛。我在她书桌上找到体温计,帮她量了一下——39.2度。
"得吃退烧药。"我拿出刚买的药,又去厨房烧水。她的厨房简陋但整洁,我找到干净的杯子,倒了温水。
扶她起来吃药时,她浑身发抖,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。吃完药,她又开始咳嗽,声音空洞得让人心疼。
"去医院吧?"我担忧地问。
"不用..."她摇摇头,"就是淋雨着凉了,吃过药就好。"
我看她宿舍里没什么吃的,又去厨房煮了粥。虽然厨艺不精,但白粥还是能应付的。端着粥回到床边时,发现她又睡着了,眉头紧锁,似乎很不舒服。
我轻轻放下粥,用湿毛巾擦拭她滚烫的额头。她无意识地蹭了蹭我的手,像只生病的小猫。窗外渐渐下起雨来,敲打着玻璃,我决定留下来照顾她。
夜深了,雨越下越大。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,时不时更换她额头上的湿毛巾。凌晨两点多,她的烧终于退了一些,迷迷糊糊地醒来。
"水..."她哑着嗓子说。
我赶紧扶她起来喝水。她小口啜饮,然后靠在我肩上,虚弱地问:"几点了?你怎么还在这..."
"快三点了。"我轻轻拍着她的背,"你退烧了些,再睡会儿吧。"
她躺回去,却抓住了我的手腕:"别走...我怕..."
我的心软成一团:"我不走,就在这儿陪你。"
她这才安心闭上眼睛。我继续守着,直到天蒙蒙亮时,她的体温终于恢复正常,呼吸也变得平稳。我蹑手蹑脚地收拾好东西,准备离开让她好好休息。
刚走到门口,身后传来她的声音:"小亮..."
我转身,她已经坐起身来,虽然脸色仍有些苍白,但眼睛清亮了许多。
"谢谢你。"她轻声说。
"应该的。"我笑了笑,"你再睡会儿,我中午再来看你。"
她咬着嘴唇,似乎在犹豫什么,然后突然说:"那天在银杏树下...我许的愿望是..."
我的心跳加速,站在原地等她继续。
"是希望能和你..."她的声音越来越小,最后几乎听不见。
我走回床边,蹲下来与她平视:"和我什么?"
"在一起。"她终于抬起头,直视我的眼睛,"我喜欢你,李小亮。"
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。我握住她的手,感受到她轻微的颤抖。
"我也喜欢你,佳佳。"我轻声说,"从第一次见到你,就喜欢你了。"
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,像星星落进了湖水里。我鼓起勇气,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。她没有躲开,反而靠得更近。
"现在我的愿望实现了。"她笑着说,脸上终于有了血色。
暑假来临,学校变得空荡荡的。我和赵佳佳的关系在同事间已经公开,大家都善意地调侃我们。放假前一天,赵佳佳告诉我她父母想见见我。
"这周末行吗?"她有些紧张地绞着手指,"我跟我爸妈说了我们的事,他们...很好奇你是什么样的人。"
我的胃顿时揪成一团。见家长!这意味着我们的关系已经发展到非常严肃的阶段了。
"当然可以。"我强装镇定,"我需要准备什么吗?"
"不用特别准备。"她笑着说,"做你自己就好。"
周六早晨,我穿上了最正式的白衬衫和西裤,还特意去理发店剪了头发。赵佳佳在校门口等我,看到我的打扮忍不住笑了:"这么正式啊?"
"第一次见未来岳父岳母,能不正式吗?"我开着玩笑,手心却全是汗。
她家住在邻县,坐长途汽车要两个小时。一路上,她不断给我介绍她家人的情况:父亲是县一中的数学教研组长,严肃但开明;母亲是县医院的儿科医生,温柔体贴;哥哥在省城机械厂当工程师,这周不在家。
"我爸可能会考你数学题。"她警告我,"他最喜欢这样测试我的追求者。"
"追求者?"我挑眉,"有很多吗?"
她脸红了:"大学时有过几个...都被我爸的微积分题吓跑了。"
我顿时压力倍增,赶紧在脑中复习久违的高等数学。
赵家是一栋两层的小楼,带个小院子,种满了花草。刚进门,一只大黄狗就热情地扑上来,吓得我后退一步。
"阿黄,别闹!"赵佳佳拍拍狗头,"它很友善的,就是太热情了。"
赵母从厨房迎出来,围着围裙,手上还沾着面粉。她比我想象中年轻,眉眼间有赵佳佳的神韵。
"妈,这是李小亮。"赵佳佳介绍道。
"阿姨好。"我恭敬地鞠躬,递上带来的水果和茶叶。
"哎呀,来就来,带什么东西。"赵母笑着接过,"佳佳老提起你,今天总算见到了。老赵!客人来了!"
赵父从书房走出来,身材高大,戴着黑框眼镜,表情严肃。我紧张得手心冒汗。
"叔叔好。"我又鞠了一躬。
"嗯。"赵父点点头,上下打量我,"听佳佳说你是教物理的?"
"是的,在县二中教了两年。"
"坐吧。"他指了指沙发,"佳佳,去帮你妈准备午饭。"
赵佳佳担忧地看了我一眼,跟着母亲进了厨房。我知道这是故意支开她,更加紧张了。
赵父果然开始考我数学题,从简单的几何到复杂的微积分。感谢大学时扎实的功底,我勉强能应对。当他发现难不倒我时,表情缓和了些。
"佳佳说你很喜欢教书?"他泡着茶问。
"是的。"我放松了些,"虽然工资不高,但看到学生们进步,那种成就感是无可替代的。"
他点点头,突然问:"如果你和佳佳结婚,将来有了孩子,你会怎么教育他?"
这个直白的问题让我措手不及。我思考了一会儿,诚恳地回答:"我会尊重孩子的兴趣,不会强迫他学什么。但我会教他做人的道理,就像我父母教我那样...当然,最重要的是给他足够的爱。"
赵父盯着我看了几秒,突然笑了:"回答得不错。比佳佳之前带回来的那些强多了。"
午饭时,气氛轻松了许多。赵母做了满满一桌子菜,不断给我夹菜。赵父甚至拿出珍藏的白酒,和我小酌了几杯。
"小亮啊,"赵母和蔼地问,"你家是哪里的?父母做什么的?"
"我家在李家村,父母都是农民。"我如实回答,"家里还有个妹妹,在上高中。"
我注意到赵父赵母交换了一个眼神,心中一紧。城乡差距在80年代还是很现实的问题。
"农民好啊,朴实。"赵父出人意料地说,"我父亲也是农民出身。"
下午,赵佳佳带我参观她从小长大的地方。她的房间还保持着学生时代的样子,墙上贴着数学公式和明星海报,书架上塞满了书籍。
"我爸妈好像挺喜欢你的。"她开心地说,"尤其是爸爸,他很少对第一次见面的人笑。"
"我表现还不错?"我松了口气。
"岂止不错,简直完美。"她踮起脚尖,飞快地亲了一下我的脸颊,"奖励你的。"
回去的长途汽车上,我握着赵佳佳的手,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,心中满是幸福和对未来的期待。见家长这一关顺利通过,我们的关系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。
新学期开学典礼上,阳光正好。我坐在教师方阵中,目光不时飘向不远处的赵佳佳。暑假过后,她剪短了头发,齐肩的发梢随着她翻看典礼流程的动作轻轻晃动,在阳光下泛着栗色的光泽。
"下面请物理组李小亮老师上台发言,谈谈新学期计划。"校长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,我猛地回过神。
我?发言?我困惑地看向校长,他朝我使了个眼色。这不在流程里啊!我硬着头皮走上主席台,接过话筒时手心全是汗。台下几百双眼睛齐刷刷盯着我,其中包括赵佳佳疑惑的目光。
"呃...老师们,同学们,新学期好。"我的声音有些发抖,"其实我没准备发言..."
台下传来善意的笑声。我深吸一口气,突然瞥见前排几个年轻老师在偷笑,而校长则一脸期待地看着我。我恍然大悟——这是个陷阱!
目光不自觉地寻找赵佳佳,她正担忧地望着我。那一刻,我做出了这辈子最大胆的决定。
"但是,既然上来了,我想说些别的。"我握紧话筒,"大家都知道,上学期我和赵佳佳老师...呃...在一起了。"
台下顿时一片哗然。赵佳佳瞪大眼睛,脸瞬间红到了耳根。
"我想说的是..."我的声音逐渐坚定,"赵佳佳老师是我见过最善良、最聪明、最美丽的女孩。能遇见她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。虽然我只是个普通的物理老师,给不了她大富大贵的生活,但我会用尽一生去爱她、珍惜她。"
全场寂静了几秒,随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口哨声。学生们站起来欢呼,几个年轻老师拼命鼓掌。赵佳佳双手捂着脸,但我能看到她指缝间幸福的笑容。
校长接过话筒,假装严肃地说:"李老师,开学典礼不是表白大会。"然后突然笑了,"不过既然说了,记得请我们喝喜酒啊!"
"你疯了吗?在全校师生面前说那些话!"当天晚上,赵佳佳在我宿舍里来回踱步,语气责备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。
"我控制不住自己。"我拉住她的手,"一看到你,那些话就自己跑出来了。"
她终于停下脚步,捏了捏我的鼻子:"现在全校都知道我们要结婚了,可某人连婚都没求呢。"
这句话点亮了我脑海中的灯泡。是啊,是时候正式求婚了。但我不想随便了事,赵佳佳值得一个特别的求婚。
接下来的两周,我开始了秘密行动。首先找到音乐组陈老师,请他教我弹吉他。
"你要学吉他?现在?"陈老师推了推眼镜,"求婚用?"
我点点头:"佳佳喜欢音乐,我想为她写首歌。"
陈老师露出理解的笑容,爽快地答应了。每天放学后,我们就在音乐教室练习。我选了《月亮代表我的心》作为基础,改编了歌词,加入我们自己的故事。
"第一句可以改成'那年夏天初见你,我的心跳不停息'..."陈老师建议道。
"然后接'你洗澡被我撞见,我们都红了脸'?"我开玩笑地说。
陈老师大笑:"还是含蓄点好!"
与此同时,我悄悄联系了赵佳佳的好友王老师,请她帮忙打探赵佳佳喜欢的戒指款式。王老师带回来的消息让我既感动又心酸——赵佳佳说不需要贵重戒指,她更喜欢有意义的东西。
"她说你上次用实验室的锡纸给她折的小兔子,她到现在还珍藏着呢。"王老师告诉我。
锡纸...我突然有了主意。
九月底的一个周五,我神秘兮兮地告诉赵佳佳明天要带她去个特别的地方。
"又是青龙山?"她一眼看穿我的把戏,"上次还没爬够啊?"
"这次不一样。"我神秘地笑笑,"穿舒服点的鞋子。"
第二天清晨,我们再次踏上了去青龙山的路。秋高气爽,山路两旁的树叶开始泛黄。这次我们走得很慢,时不时停下来欣赏风景。赵佳佳戴着一顶米色的渔夫帽,在阳光下笑得格外灿烂。
"还记得上次在这里,你差点滑下去吗?"在一个陡峭的转弯处,我指着外侧的山坡。
她打了个寒颤:"别提醒我,现在想起来还腿软。"
我趁机牵住她的手:"这次我会牢牢抓住你,永远不会放手。"
她歪头看我:"李小亮,你今天怎么这么肉麻?"
"有吗?"我假装无辜地眨眨眼。
到达山顶古寺时已近黄昏。银杏树比夏天时更加壮观,金黄的叶子在夕阳下熠熠生辉,微风拂过,落叶如雨般飘舞。树下空无一人,正是我计划中的场景。
"哇..."赵佳佳仰头望着满树金黄,情不自禁地转了个圈,"太美了!"
"佳佳。"我深吸一口气,突然单膝跪地,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,"还记得你在这里许的愿吗?"
她僵在原地,手捂住嘴巴,眼睛瞪得大大的。
我打开盒子,里面是一枚用实验室锡纸精心折成的戒指,戒面部分嵌着一小块我从物理实验室借来的石英晶体,在夕阳下闪闪发光。
"李小亮,这是..."
"我自己做的。"我声音有些发抖,"虽然买不起钻石,但这块石英晶体有特殊意义——它坚硬、纯净,就像我对你的爱。锡纸是我们共同的回忆...赵佳佳,你愿意嫁给我吗?"
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,蹲下身紧紧抱住我:"我愿意!我当然愿意!"
我手忙脚乱地把戒指戴在她手指上,然后我们相拥在银杏树下,金色的落叶飘舞在我们周围,仿佛古老银杏也在为我们祝福。
"其实...我也有东西给你。"平静下来后,赵佳佳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布包,打开是一对绣着银杏叶的枕套,"我偷偷学的刺绣...想等我们结婚时用。"
我感动得说不出话,只能再次拥抱她。我们坐在树下,看着夕阳西沉,规划着未来的生活。
"婚礼不用太复杂。"她靠在我肩上说,"请几个好朋友和家人就行。"
"新房怎么办?学校能分给我们一间宿舍吗?"
"我已经问过了。"她得意地说,"校长答应把教师宿舍楼那个小单间给我们,就是厕所斜对面那间。"
"那可是'豪华'地段啊。"我开玩笑地说,"每天闻着厕所味醒来。"
她捶了我一下:"有得住就不错了!我们可以慢慢布置嘛。"
下山时天已全黑,我们打着手电筒,小心翼翼地往下走。在一个陡坡处,我背起赵佳佳,她在我耳边轻声哼着《月亮代表我的心》,温暖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。
"我为你写了首歌。"我告诉她,"婚礼上唱给你听。"
"真的?"她惊喜地问,"什么时候写的?"
"秘密。"我笑着收紧手臂,把她往上托了托,"等着惊喜吧。"
我们的婚礼定在十月最后一个周末,正值深秋。赵佳佳坚持一切从简,但我们还是尽可能让它变得特别。
婚礼前一天,我和几个男老师忙着布置新房。说是新房,其实就是学校分给我们的一间十五平米的单间。王老师的丈夫帮忙从家具厂弄来一张双人床,陈老师贡献了一个旧衣柜,而我用实验室的木板和砖头搭了个简易书架。
"这床结实吗?"教体育的张老师坏笑着使劲晃了晃床架。
"滚蛋!"我红着脸把他推开,引来一阵哄笑。
大家七手八脚地贴上大红喜字,挂上彩带,还在门后钉了个自制温度计——这是我偷偷做的小惊喜,指针永远指着"爱"的温度。
与此同时,赵佳佳在她父母家准备。据王老师线报,赵母为她缝制了一件红色连衣裙,赵父则拿出了珍藏多年的茅台酒准备在婚礼上喝。
婚礼当天清晨,我紧张得在宿舍里来回踱步,不断整理借来的西装——这是陈老师结婚时穿的,我穿着有点大,但总比我的旧中山装强。
"别转了,我头晕。"正在帮我系领带的张老师抱怨道,"又不是上刑场,至于吗?"
"闭嘴,你没结过婚不懂。"我拍开他的手,自己重新系领带。
学校食堂被临时改造成婚礼场地,桌椅围成一圈,中间留出空间。墙上贴着学生们制作的红双喜剪纸,黑板上画满了祝福的话语。校长自告奋勇当证婚人,而教导主任则负责拍照——用学校那台老旧的海鸥相机。
当《婚礼进行曲》通过学校的破旧录音机响起时,所有人都站了起来。赵佳佳挽着父亲的手臂出现在门口,阳光透过她身后的窗户,为她镀上一层金边。她穿着简单的红色连衣裙,头发盘起,别着一朵小小的绒花,美得让我屏住呼吸。
"傻了啊?快去接新娘!"张老师推了我一把。
我如梦初醒,快步走上前。赵父郑重地把女儿的手交到我手中:"好好待她。"
"我会的,叔叔。"我紧紧握住赵佳佳的手,发现她也在微微发抖。
校长主持的仪式简单而庄重。当宣布我们正式结为夫妻时,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。赵佳佳眼中闪着泪光,我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水,然后吻住了她的唇。
"亲够了吧?该敬酒了!"王老师的声音把我们分开,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。
敬酒环节热闹非凡。同事们轮番上阵,变着花样让我们喝交杯酒。赵父赵母坐在主桌,看着女儿幸福的样子,不时擦擦眼角。校长喝得满脸通红,拍着我的肩膀说:"早知道开学典礼上就该让你发言!"
宴席是食堂师傅精心准备的八菜一汤,虽然简单但分量十足。最后上的是一大盘饺子——赵佳佳和女老师们凌晨起来包的,里面有几个特意放了糖,寓意生活甜蜜。
"我吃到了!"赵佳佳突然举起一个咬了一半的饺子,开心得像个小女孩,"甜的!"
"那说明你们的生活会甜甜蜜蜜。"赵母笑着说。
宴席结束后,几个年轻老师闹着要闹洞房,被校长和年长的老师们拦住了:"行了行了,让人家小两口休息吧!"
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已是傍晚。我们的小单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,床上铺着赵佳佳绣的银杏叶枕套和崭新的红色床单。窗台上放着同事们送的礼物:一对印着喜字的搪瓷杯、几块香皂、一条毛巾,还有陈老师送的简易吉他。
我关上门,转身看见赵佳佳坐在床边,灯光柔和地照在她脸上,显得格外温柔。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,站在门口傻笑。
"站着干嘛?过来啊。"她拍拍身边的位置。
我走过去坐下,轻轻握住她的手:"赵老师,现在改口叫老婆了吗?"
"随你便。"她脸红了,"李老师...不对,老公。"
这个称呼让我心头一热。我小心翼翼地搂住她,她靠在我肩上,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,听着窗外秋虫的鸣叫。
"累了吧?"过了一会儿,我问。
"嗯。"她点点头,"但是很开心。"
我突然想起什么,起身从床底下拿出吉他:"说好的惊喜。"
她眼睛一亮,期待地看着我。我清了清嗓子,弹唱起那首为她写的歌:
"那年夏天初见你,我的心跳不停息
你的笑容像阳光,照亮我生命里
不管未来多漫长,不管风雨多狂
我会一直陪在你身旁,直到白发苍苍..."
歌曲很简单,甚至有些跑调,但赵佳佳的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。唱完后,她扑进我怀里,紧紧抱住我。
"喜欢吗?"我轻声问。
"喜欢,特别喜欢。"她抬起头,眼睛亮晶晶的,"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。"
夜深了,我们并肩躺在床上,透过窗户能看到满天繁星。赵佳佳靠在我胸前,手指无意识地玩着我衬衫的纽扣。
"小亮。"
"嗯?"
"我们会一直这么幸福吗?"
我吻了吻她的发顶,指向门后的温度计:"看到那个了吗?它会一直指着'爱'的温度,就像我对你的爱,永远不会变。"
她满足地叹了口气,蜷缩在我怀里。窗外,秋风吹过校园的梧桐树,发出沙沙的声响,仿佛在为我们祝福。
在这个简朴的小屋里,在这个改革开放不久的年代,我们开始了平凡却充满爱的生活。没有华丽的房子,没有昂贵的家具,但我们拥有彼此最真挚的心。我知道,无论未来如何,我们都会像今天承诺的那样,相濡以沫,白头偕老。
[全文完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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